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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离别的地方叫中石

来源:邵阳新闻网 作者:石文华 2018-01-01 16:50

年少时,我看到我的父辈中,离家越远的都是不一般的长辈,有的做大官,有的做大事,我总觉得离开家乡似乎是一种幸运,离得越远,幸运的成分越大。长大后,我又觉得能够离开家乡读书或者工作是一种荣耀,离得越远,荣耀的含金量越高。 

此后,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这个叫中石村(本地音:腰夏)的家乡变成了我的故乡,我变成了故乡的过客。春节休闲与故乡的短暂邂逅,亲朋好友的热情款待和真心祝福,使得我沾沾自喜,觉得离开家乡是一种莫大的福分,离得越远,福分的底色越足。

而现在,突然有一天,我发现自己慢慢变老了,虽然还不到走不动了的时候,我似乎突然听见内心的慌乱以及故土的召唤。

可是回去的路是那么遥远,隔着千山万水。几十年里,结果,一些人或许可以安然回到故乡,一些人却只能遗憾地留在了路上,还有一些人也许来不及动身起程就是和故乡成为永别。

不能从哪里来回到哪里去,生命是何等的无奈苍凉。那些先前所谓远走高飞的光环瞬间黯然失色。是不是我先抛弃了故乡,故乡最终会抛弃了我?由此让我想起中石。这两个特别的文字应该是夹杂了乡土深沉的守望以及游子的跌宕情怀。

将一个地域起名为中石,绝不是心血来潮,应该是五味杂陈的泪水枯干之后扎心的疼痛吧。这疼痛过于结实,以致看不到半点虚妄;这疼痛过于深刻,以致感觉不出零星梦幻。

一切都是虚妄,一切都是梦幻泡影。两两隔阂,原来并不是故乡的本心,也不是游子的初衷。是境由心照因果使然!

就像长江的长,她不仅仅指一条江的长度,她还代表了历史的悠远。

就像黄河的黄,她不仅仅指一条河的颜色,她还代表了一个民族的血脉。

中石也一样,她不仅仅是文人墨客低吟浅唱中遗落的词句,她更是这片土地的品格和尊严。

或者,中石的来由根本与文人墨客无关,而是地理先生按照上中下溪水流向的洞见,他宣扬的观点得到姓石的先辈的公认和流传。

上石是水的源头,水是生命之源。

中石是在溪水流过的三个村的中间,她代表中流砥柱。

下石就是溪水的下游,她代表游子今后要走的路。

千百年来,上中下就是如此平静,尤其中石平淡如水,甘甜如蔗,一拨一拨的生灵走进她,离开她,都忘不了她。主要原因,肯定是对这片土地生命的敬畏,肯定是对人生美好家园的向往。

我现在想用神魂颠倒来表达对中石的依恋,掂量再三,这不过是自己的一种矫情。

我现在想用心驰神往阐述我对中石的牵挂,推敲再三,这也不过是自己的虚情假意。

我热爱她,我却选择离开她,这本身就是一种矛盾,更是一种残酷。实际上是我的混沌不开。

我曾经的家在中石。我喜欢吃中石的桃子,中石的柑橘,中石的花生,中石的西瓜,中石的霜冻过后生吃的萝卜。

我喜欢喝清凉的溪水,清冽的泉水,清香的井水。

我喜欢中石近看眼前的山坡唐鸡岭、远观的山峰朝京山,旁边的石笋寨,我更喜欢触摸中石的后龙山的一块块石头,还有中石的大小池塘,中石的每一颗野树。

我更喜欢中石山上的蘑菇,溪水田地里的泥鳅黄鳝田螺甚至小鱼虾,还有池塘里吃着青草的青草鱼红鲤鱼。

小时候与邻里伙伴上山牧牛下田放鸭,记不清有多少花草树木被我们斩首断脚,记不清有多少鱼虾鸟兽被我开膛破肚,我只知道疯狂索取,只知道拿回去满足食欲,我从来不会去考虑它们也会疼也会痛,也会哭泣流泪,也会感叹生命的脆弱无常。我从来不去思考,我伤害甚至毁灭了它们。

似乎,故乡并没有表现出自己的喜悲。我想,故乡那时肯定希望我离开她,离开杀戮,离开野蛮,离开得越远越好,越久越好。

那时,我不知道前身后世,不知道生生不息,甚至不知道自己从哪里出来。父亲说我来自太阳,母亲说我来自月亮,父母亲从不告诉我来自他们的福德供养。我从小就认为自己是被人间抛弃的可怜的儿子。父亲对我好,我的回忆里却多是父亲的软弱。母亲对我好,我能记住的却是母亲对我苛刻的责骂和严刑一般的毒打。如今,我明白自己很可能真的是来自于太阳或者月亮,我知道父母亲是护佑我成长的菩萨。母亲却已经到另一个世界去了,尽管我感觉得到她的存在,但我就是没有办法再能与她相见。父亲还在,为了子女熬干了精华,走路蹒跚却不忍踩死一只蚂蚁。

那时,我也恨不得马上离开她。不是为了减少伤害,只是为了向这片土地炫耀我的优秀,向这片土地证明我的勇气和能耐。其实,故乡并不在乎你是否出类拔萃出人头地,她在乎的只是你是否也拥有了她的辽阔和宁静。

我想要野蘑菇,中石将野蘑菇给我。

我想要蒲公英草,中石将蒲公英草给我。

我想要斑鸠野鸡,中石将斑鸠野鸡给我。

甚至我想要蛇,中石的蛇就游走到我面前。

中石这么富有,我却感叹她太过贫瘠寒碜,我要离开她。我插秧打谷,扯猪菜,叫苦骂娘,我心里发誓要离开这个地方。

我固执地离开了中石,离开了长铺,离开了隆回,离开了于斯为盛的湖南大地,远离了家门,在异乡的讲台上挥舞着教鞭,我执意离开了她。我真的离开了中石那天,父老乡亲和亲戚都高兴地点燃了一挂庆贺的鞭炮。

可是我走之后,故乡并没有改变,等到我有一天回到故乡,我喜欢的一切都慢慢被故乡抛弃了,溪水田地里的泥鳅呢?黄鳝呢?田螺甚至小鱼虾呢?山上的野蘑菇呢?再也难觅它们的踪影,故乡不知道,这些才是我想起故乡,牵挂故乡的根。    

等到我长期奔波在外,眼见太多的漂泊流离,那一个个不眠之夜,那一个个孤独无助的灵魂,那一声声无济于事的仰天长叹,我身上突然聚满了鸡皮疙瘩。我离开中石已经很久了,大概有三十年了。我想回到中石的怀抱,好好地睡一觉,就算不吃不喝,心里也无比舒坦。可是,我和很多离开故土的游子一样,回乡的路似乎看见在眼前,可是现实的无奈阻挡了回去的脚步。故乡不再保留我的户口,硬生生把我赶出了“家门”。

它等待我的,是枯萎颓唐的老树干,和长满草蒌的荒芜土地。那些曾经在记忆力温暖了整个童年的叔伯婶娘们呢,一个个早已经等不到我的归来,静静安眠在躬耕了一辈子的泥土地里。

等待我的,是村庄里空空的山,空空的水,童年的伙伴的眼光依旧向着远方,眼里满是对霓虹的渴望,对星光的鄙夷。蔓草终于侵占了曾经的乡道,乡亲终于背叛了曾经赖以生存的土地,连同土地上枯干的树,也被背叛了土地的乡亲伐了烧成灰烬,随着种植它们的老人们,消融于土里。

我曾经对中石有多少的爱呢,或者恨?

我曾经对中石有多少的酸呢,或者甜?

我曾经对中石有多少的拒绝呢,或者融入与不舍?

都已经找不到踪影了。

我的脚步,只能在记忆中、在中石走了二十年。很小的时候,我家半山腰的屋前后种着许多桃树,童年的时光便从泥土里爬到了树上,在摘桃偷李中悄悄流失。每天在大公鸡的啼声里推开柴门就能看见阳光和蓝天;记忆里总也忘不掉的,是那些买不起鞋子而光着脚丫追赶父亲犁耕土地翻出红薯的脚步里。  

我知道中石一直是欢迎我的,故乡一直是惦念游子的。我站在溪水边,水面不再跳出鱼虾;但是我站在树下,枝条还是在不停摇曳;我来到空地上,太阳依旧从云间露出笑脸;我试着轻轻地吹了吹口哨,当年调皮的风很快又围拢了过来。…

故乡不再是我停留的地方,我回来是和她告别的,我离别的地方叫中石,我离别的地方叫长铺,离开她太久了,回家的路变得慢慢遥远。故乡,越来越成了遥远的回忆。乡愁,也成了年长之后丢不掉的包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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