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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高产:还向青山问源头

来源: 作者: 2019-11-19 12:33

结伴寻根上道州,濂溪岸畔漫停留。

云托莲叶岫中出,水映霞光天外流。

蝉声荡漾增翠色,稻穗低垂喜丰收。

何时得悟晦翁意,还向青山问源头。

每个人生都是一条小溪、一条小河,都有自己的源头,但他的前行,意味着离源头越来越远。有些几经曲折,不断壮大,奔流到海不复回,有些历经艰涩,却越来越小,最终渗入泥土不见了。但更多地是通过自己有限的奋斗,将自己汇入社会的大潮,成为社会这条大河的源头。

我的人生非常普通,没有大福大贵,也没有大起大落。有幸成为八十年代初的第一代大学生,之后教了十年书,再经过考试、政审改行当了一名人民警察。基层生活劳苦而充实,平淡而平安。回想起来,惊心动魄的故事不多,就像濂溪,清澈、平静,偶儿也荡起过浪花。

2017年,五十三岁那年,我被安排带队驻村扶贫。

这一次的角色变换,令我猝不及防,我甚至至今还没有回过神来。

其实,退居二线之后,工作上也可以做其他的选择。当时我的一位故交介绍我到一家全国性公培公司去搞面试培训。我的履历和能力非常适合这份工作。我也用请年休假的方式到这家公司在云南、贵州、江苏、广东的几个培训点帮过忙,并领到了不菲的工资报酬。那种一天动则上千甚至数千元的薪酬确实很能打动人。尤其是能免费到全国各地去走一走,更是我梦寐以求的。当我沉浸在怒江大峡谷那回肠荡气的波涛之声中时,当我荡漾在秦淮河那千年金陵神韵之中时,我以为那也许更适合我亲近大自然的情怀。“人生得意需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人生在世不得意,明朝散发弄扁舟。”这是多么地洒脱呀。

但后来因为我觉得这种开心和自我放逐并不适合我,我身上还有一份责任和义务。我越是放逐自己,越是迷茫。有时站在高山上大声问“源头在那里?”一种找不到源头失去根的感觉在心头盘桓。



2017年4月份,我和两名工作队员把家安到塘渡口镇真如庵村学校,开始了对真如庵村的驻村生活。

一开始我认为驻村扶贫是一种修行。我们正好驻在真如庵村,“天子山传假天子,真如庵有真如来”。以前在这所小学有座叫“真如庵”的庵堂。当放学后,学校象退潮的沙滩,像收割后的稻田。月亮、星河和定时响起的就寝、就餐的钟声,让我隐约听到当年的木鱼声。那并不很亮的灯光和寂静的夜色中的校园让我隐约看到了当年青灯下翻读经书的修行者。

说扶贫是一种修行,核心意义是行善积福、修身悟道。每天到病、残、贫、灾家庭中访贫问忧解难,讲政策、想办法、送温暖,不管是解决“一超过、两不愁、三保障”问题,还是完善村级基础设施和完善村级社会服务体系,都是行善。我们是在为自己,为社会,为政府行善积福、积德。同时我们在扶贫位置上要修身就是要有把持、有坚守、有戒律。面对纷繁复杂的矛盾要戒怒戒躁,要有平和的心泰然处之,面对社会上身色犬马的诱惑要能不改本色,超然物外。在这种基础上也许能对人生、社会、自然、天地会有所感、有所悟、有所得。

月色秋岚里,浮尘一粒人。

天地同我在,何言寂寞心。

这是我当年在秋月朗朗的夜晚自吟的一首小诗。算是当时的一种感悟。

后来我认为驻村扶贫更是一种担当。



刚参加驻村扶贫工作时,我把自己当作二线干部来看待,把驻村工作当作比较轻松的事。正是这种认知,导致我们工作队在2017年刚驻村不到3个月就被县委主要领导在工作调研时发现脱岗被通报批评,并被扣15分,在念通报时,我局主要领导坐在大会议室最前排,正面对那位念通报的县委领导,可想当时我局的这位领导是怎样地尴尬、羞愧、震怒。因此会后我局党委便对驻村帮扶工作开展了一次暴风骤雨式的整顿。真是风起于青萍之末,云生于岚烟之初。思想上的认识不到位,认识上的疏忽必将铸成大错。

在这次大整顿时,我们组织学习了有关讲话精神。我认识到“脱贫攻坚已经到了啃硬骨头、攻营拔寨的冲刺阶段,所面对的都是贫中之贫,困中之困,采用常规思路和方法,按部就班推进难以完成任务,必须以更大的决心,更明确的思路,更精准的举措,超常的力度,众志成诚实现脱贫攻坚目标。”

当我意识到驻村扶贫是一种担当时,我便为自己的选择感到庆幸,感到骄傲和自豪。

脱贫攻坚是我们的党我们的国家向全世界做出的庄严承诺,是我们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征程上的决定性战役。在这场战役中,我不是观望者,我不是随波逐流不自觉的参与者,我是在战斗的最前缘的急先锋,我是工作队长,是第一书记。经历这样一种血与火的洗礼,人生何等豪迈。

当意识到驻村扶贫是一种担当时,我们便觉得我应该做一个特别能吃苦的人,特别能打硬仗的人,我们攻坚拔寨,不破楼兰誓不还!

春寒侵骨,大雨倾盆,我们打着伞在黑夜的村道上穿行,动员发展刀豆生产,摸底排查危房漏雨险情,我们无怨无悔。

寒冬腊月,雨雪交加,我们搓着手到各处察看自来水管网受损情况,督促及时施工确保村民有水过年。我们背着米,提着油到贫困户、特困户去说一声多保重,新年健康,送一份温暖一份祝福。我们觉得特别值得。

大热天,阳光炙热,热浪扑面,我们到工地察看或为集体经济项目选址或了解刀豆生产旱情,汗浸透衣服,湿了又干了,干了又湿了,我认为这些都是份内的事。

当意识到驻村扶贫是一种担当时,我们的团队便想成为特别优秀,特别团结,特别能战斗,特别受老百姓信赖的队伍。

我们的包村副县级领导在自己母亲出车祸四处骨折、脑颅内出血刚住院的第二天,自己胃疼直冒冷汗,却按规定到我们村里“三同三讲”。中心医院驻我们村的队员杨育清脚趾头生一脓肿,但他在医院医治和动手术都选择在双休日,带伤跛着脚坚持上班,坚持走访。我们工作队的小杨因家境困难,父母多病,妻子打工养家,他把读小学的儿子带到村里吃住,清早7点送,下午6点接,两年来吃住在村,洗澡不方便,生活住宿条件极差,他都这样坚持下来了。由于他电脑操作水平较高,中午夜晚双体日都要为村里及村民私人打印、复印资料。我们的电脑一年用完16个硒鼓,用完三十来大包A4纸,我经常笑他能者多劳,劳者多能,循环往复,以至无穷。市中心医院工作队队长周拥军母亲长年瘫痪在床,他却一头扎进联合村。我们工作队的老石因颈椎压迫神经,四肢麻木而长期带病坚持工作。我们在一个偏远山村学习时,这个村的工作队员收集野生茶树发展产业,我当时写了一首《野生茶叶——七律》:“深山野岭近蛮荒,白露清风日月光。万缕彩霞身未染,一杯淡水叶生香。偶逢海内悬壶手,甘做人间济世汤。显隐沉浮浑不顾,丝丝暖意润心房。”现在用来赞扬我们这群扶贫干部,我觉得很贴切。

当我们意识到驻村扶贫是一种担当时,我们便不顾个人得失,我们知道责任重于泰山,人民的利益高于一切,为了脱贫攻坚敢于较真碰硬,对工作任劳任怨,尽心竭力,以一丝不苟的态度用绵里藏针的功夫尽量做到真脱贫,脱真贫,极力做到“精准”。

我们发现联合村的通信信号很弱,很多地方信号是空白的。我们跑县里跑市里,争取市铁塔公司为联合村投入150余万元新修一座信号塔,彻底改变村民长期以来手机信号极差的状况。

我们发现石板丘到芳竹山的一段乡道有二十多米的路面下面的土垫层已流失成为悬空路,公共汽车、大货车随时有压垮路面翻入20多米深山沟的可能。我们先设路障、警示牌、安排人员值守,然后到相关部门去反映、上报,请领导现场察看,在一个星期内完成危险路段改造项目的设计、审批、动工。

我们发现联合村产业发展薄弱,村集体经济全无的状况,做了大量的调研,到外地贫困村取经学习,与企业能人攀亲戚。最后引来了省级产业扶贫项目,由省味味美生态农业发展有限公司到联合村进行刀豆产业种植对口扶贫。争取了县里有关发展村集体经济的30万元项目资金。争取了广东商会以“百企帮百村”的形式对联合村投资50万元用于教育助学,产业发展和道路建设。联合村两个后盾单位竭力出资,邵阳县公安局2019年对联合村已出资23.5万元,其中公安民警捐集教育扶贫资金5万元,市中心医院第一期出资40万元。

拖尾至村部的这条上学公路拖了两年都没修好时,我们两个工作队心急如焚,多次与临村老木塘村干部沟通,多次到拖尾开院落会,终于打开村民对村干部不信任的心结,解决两村之间二年多来的矛盾。

当我们经历了两年脱贫攻坚工作后,我逐渐认识到驻村扶贫是一种担当,也是学习之旅,感恩之旅,回归之旅。

记得有天傍晚我们到几户老人家家里走访看望。他们和我们拉家常,说自己的病,说自己的困难,也说自己在外面有出息的孩子,说他们的担心和思念。其中有一个老人很像我的母亲,我一下子想起自己的老父母,都80多岁了,身体很差,不肯跟我们住城里,住在老旧的泥砖房里,风雨飘摇。老母亲动了三次大的手术,现在又身患肾衰,医生多次建议搞透析,今年开春以来身体越来越差了,我一直想送她住院,但至今因我没时间没按排好。看着那位老人家,我眼里溢出了泪花。在回家的路上周队他们问我怎么了,我谈起我的感想,周队又想起了他长期卧病在床的母亲,眼框也盈满了泪水。而小林却说,你们别说了,我8岁就离开了母亲,我多想有一位母亲,哪怕也得重病,哪怕她卧病在床······

回到农村,住久了,我们就像回到老家,看到眼前的乡亲就像看到自己的父母、自己的老邻居。我们住在这里,他们对我们像对待出远门回来的孩子,出产什么时令蔬菜、水果总是往我们这边送。

村民的淳朴,厚道,让我们深受教育,村民的贫穷和对未来美好的追求,令我们学会了反哺和感恩。这里广袤的大地接纳了我们,就像当年接纳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一样。

我们变得更加有耐心,更加有细心,更加热心,更加能苦心婆心。清低保我们逐户上门调查,危房维修改造我们逐户察看,多次上门做工作,有些户我们二十余次上门做工作。有一户平白无故多了十二笔贷款,我们带他到银行了解情况,解除贷款不良登记。有户13岁的孩子还没落户,母亲出走,父亲不归家不管,无出生证,无法做亲子鉴定,我们调查走访,抽血搞拐卖人口比对,花三个月时间硬帮她把户口补上。有两位“被死亡”注销的,我们排除阻力为他们恢复户口。有交了养老保险领不到养老金的我们为其查清,维护其合法权益。有交了医保而漏登的我们查清之后为其寻求政策支持。

越是细心地为乡亲办事越能体会乡亲们的不容易,越是觉得我们机关的工作作风要改进,越是引起我们对社会国家发展改革的思索。

“浪必乘风破,舟当逆水行”。驻村扶贫是修行,更是担当,也是学习之旅,感恩之旅,回归之旅。

驻村扶贫,脱贫攻坚,唯有担当才是本色,唯有担当才能正本清源,唯有担当才能迎难而上,唯有担当才能回归。学习是担当,感恩是担当,回归也是一种担当。农村是根,农业是本,农民是血脉之源。我们是农民的儿子,生命的源头在那里。我终于明白中华泱泱大国起源于农耕,发起于农耕,现代的问题在农耕,未来的发展根基和动力还在农村。

因为那是我们的源头。为农业的发展,为农民的福利出力、出汗、出血都是值得的。

作者系邵阳县公安局驻塘渡口镇联合村工作队队长  陆高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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